第三十五章蛊鼎烹龙

浓重的焦糊味混杂着纸张燃烧后的灰烬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凌霜的鼻腔和肺腑之间。

他踉跄着冲出藏经阁后窗，冰冷的山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焚烧典籍的焦臭和师姐林清漪那冰冷而陌生的眼神。

夜宸紧随其后，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无声地落在他身侧。

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追兵后，才压低声音：“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凌霜没有回应。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压下心口那片幽蓝霜纹传来的阵阵悸动和刺骨阴寒。

他颤抖着伸出手，从怀中掏出那几片在火场中抢出的、边缘焦黑卷曲的碎纸。

其中最大的一片上，那潦草却清晰的婴儿背部图案，以及肩胛骨位置那个扭曲的龙形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线里。

龙形胎记，灰烬中显现的龙形胎记。

玉玺拓片夹层中血书布料上的龙凤胎纹，左边婴孩眉心的龙形印记。

玄鸟衔来的“弑父”血书边缘那点闪烁的金鳞。

还有……他下意识地、指尖颤抖着抚过自己后背肩胛骨的位置，隔着粗糙的布衣，那皮肤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呼应，在灼热地跳动。

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碎纸，焦黑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皇子非亲生……龙凤双胎……龙形胎记……”夜宸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如同压在冰层下的暗流。

她看着凌霜惨白的脸色和眼中那深渊般的惊骇，冷玉般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凌霜……你……”

“唐门！”凌霜猛地抬起头，幽暗的眼眸中那点寒芒爆发出骇人的决绝，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去唐门！”

夜宸瞳孔微缩：“唐门？为什么？”

“金鳞！”

凌霜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块暗红色的“弑父”血书布料。

布料边缘，那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刺眼的金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玄冰玉髓膏里的‘御制’金鳞！青铜龙骸心口的黑血！这血书上的金鳞！它们……同源！”

他死死盯着那点金鳞，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唐门！只有唐门！他们最擅长用毒！用蛊！用这些阴诡之物！那玄冰玉髓膏……就是他们的！他们一定知道！他们一定知道这金鳞的来历！知道……那鼎里炼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线索一环扣着一环，最终都指向那个以毒蛊之术闻名天下的蜀中唐门。

那玄冰玉髓膏，那诡异的“御制”金鳞，那青铜龙骸心口滴落的、带着金鳞气息的黑血……这一切，都与唐门脱不了干系，那“蛊鼎烹龙”……或许，就在唐门。

夜宸看着凌霜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知道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

她重重点头：“好！去唐门！”

一月之后，蜀中，唐家堡。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连绵起伏的丘陵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潮湿泥土、腐烂草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的味道，令人闻之欲呕。

这里便是唐门腹地，毒瘴弥漫，机关遍布，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崎岖的山路上。

正是凌霜和夜宸。

凌霜的脸色比在青城时更加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幽暗得如同古井寒潭，深处却燃烧着两点近乎疯狂的火焰。

脖颈上缠绕的厚布巾下，那幽蓝的霜纹锁链仿佛感受到了目标的临近，正散发出越来越刺骨的寒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更是如同活物般剧烈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疯狂撞击，试图破体而出。

他强忍着剧痛和阴寒的侵蚀，凭借着夜宸高超的潜行技巧和苏清瑶曾告知的唐门外围布防弱点，艰难地避开了层层叠叠的毒瘴、陷阱和暗哨，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夜宸的神情同样凝重到了极点。

她手中的黑剑紧握，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最警觉的毒蛇。

唐门凶名在外，毒蛊之术防不胜防，每一步都如同踏在鬼门关前。

她看着凌霜愈发不稳的气息和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疯狂，心中充满了担忧，却只能将警惕提升到极致。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穿过一片弥漫着紫色毒雾的死亡沼泽，攀上一处陡峭的悬崖，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依山而建的建筑群，唐家堡。

堡内灯火稀疏，大部分区域都沉浸在死寂的黑暗中，唯有中央几座高大的塔楼顶端，悬挂着惨绿色的灯笼，如同鬼火般在夜风中摇曳，散发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他们的目标并非堡内核心区域，而是位于堡后山一处极其隐秘、被列为禁地的山谷，百毒谷。

据苏清瑶零星的提及和夜宸早年刺探的情报，唐门最阴毒、最隐秘的蛊毒试验和炼制，往往都在那瘴气弥漫、毒虫遍地的百毒谷深处进行。

两人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悄无声息地滑下悬崖，避开谷口森严的守卫，潜入百毒谷中。

谷内，毒瘴更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脚下是湿滑粘稠的淤泥，混杂着腐烂的枯枝败叶和不知名虫豸的尸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四周的黑暗中，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爬行声、嘶嘶的吐信声，还有翅膀高速震动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毒虫在黑暗中窥伺。

夜宸取出一枚苏清瑶炼制的避毒丹含在口中，又递给凌霜一枚。

丹药入口，一股清凉的气息散开，勉强抵御着毒瘴的侵蚀。

两人屏住呼吸，凭借着微弱的感知和夜宸对危险的直觉，在毒虫密布的谷底艰难穿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浓重的毒瘴深处，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同时，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那气味中混合着血腥、腐烂、草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活物被熬炼的焦糊气息。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如同被点燃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悸动。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疯狂怒火的共鸣，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灵魂。

“就在前面！”凌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眼中那点寒芒几乎要燃烧起来。

他不再顾忌隐藏身形，如同疯魔般朝着光亮的方向猛冲过去。！

夜宸脸色一变，紧随其后。

穿过一片挂满粘稠蛛网、散发着恶臭的枯木林，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山洞入口。

洞口被厚重的、刻满诡异符文的青铜大门封住，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那微弱的光亮和浓烈的腥甜恶臭，正是从门缝中透出。

洞口两侧，矗立着两尊巨大的、面目狰狞的毒虫石雕，散发着阴森的气息。四名身穿墨绿色紧身劲装、脸上带着惨白鬼脸面具的唐门弟子，如同雕塑般守卫在门前，眼神冰冷，气息阴鸷。

凌霜和夜宸躲在洞口外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后，屏息观察。

“里面……什么动静？”一名守卫似乎听到了什么，侧耳倾听。

“还能有什么？老规矩，‘烹龙’呗。”

另一名守卫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丝麻木和不易察觉的恐惧。

“那位‘大人物’要的东西……快成了吧？”

“嘘！噤声！”第三名守卫厉声低喝。

“不想活了？！里面的东西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烹龙……”凌霜听到这两个字，身体猛地一颤，幽暗的眼眸瞬间被血丝布满。

心口那片霜纹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疯狂地扭曲、跳动，一股狂暴的、毁灭性的阴寒能量几乎要冲破他的压制。

夜宸死死按住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就在这时，

山洞内，那微弱的光亮猛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

穿透厚重的青铜大门，隐隐传来，伴随着嗡鸣声，还有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液体沸腾的“咕嘟”声。

守卫们似乎习以为常，只是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些。

凌霜再也无法等待，他眼中那点寒芒彻底被疯狂取代。

他猛地从岩石后冲出，不再掩饰身形，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青铜大门猛冲过去。

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股恐怖的阴寒风暴以他为中心瞬间爆发。

“什么人？！”守卫们厉声大喝，手中淬毒的弩箭瞬间抬起。

然而，

夜宸的身影比他们更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守卫身后。

手中的黑剑化作一道死亡的幽光，嗤嗤嗤嗤！四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四名守卫的咽喉同时被洞穿，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凌霜冲到青铜大门前，双手猛地按在冰冷的门板上。

心口那片霜纹的力量疯狂涌入双臂，刺骨的寒气瞬间蔓延。

厚重的青铜大门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门缝处凝结出厚厚的冰霜。

“开！！！”凌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推。

轰！！！

厚重的青铜大门，竟被他硬生生推开了一道足以容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腥甜、混合着焦糊和活物熬炼气息的恶臭热浪，如同地狱的吐息，猛地从门内喷涌而出。

凌霜和夜宸同时冲了进去。

洞内，景象骇人。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溶洞，洞顶悬挂着无数惨绿色的石钟乳，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腥臭的液体。

洞壁之上，开凿出无数蜂巢般的孔洞，每个孔洞中都摆放着一个大小不一的陶罐或瓦瓮，里面浸泡着各种颜色诡异、形态扭曲的毒虫或肢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溶洞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深陷地下的血池。

池中并非鲜血，而是翻滚沸腾的、呈现出一种极其粘稠、暗沉如墨的黑色液体。

液体表面不断鼓起巨大的气泡，破裂时发出“啵啵”的声响，溅射出粘稠的黑汁。

一股股腥甜、焦糊、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恶臭，正是从这翻滚的黑池中散发出来。

然而，

最令人心神俱裂的，并非这恐怖的血池。

而是血池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尊巨大无比的鼎。

一尊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仿佛沉淀了万载血污的青铜巨鼎。

巨鼎高达丈余，三足两耳，造型古朴而狰狞。

鼎身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扭曲游走的暗金色符文。

符文在洞内惨绿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更让凌霜和夜宸瞳孔骤然收缩的是，

在那布满符文的青铜鼎身之上。

赫然浮雕着一条五爪金龙。

龙身盘绕鼎腹，龙首高昂，怒目圆睁，张牙舞爪。

龙鳞龙须纤毫毕现，散发着磅礴的龙威。

然而，这龙威之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与怨毒。

仿佛一条被亵渎、被囚禁、被强行烙印在邪物之上的困龙。

鼎身刻五爪龙！

凌霜看着那尊散发着邪异龙威的青铜巨鼎，看着鼎身上那狰狞的五爪金龙浮雕，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撕心裂肺的共鸣，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他几乎要窒息。

“蛊神鼎……终于……成了……”一个苍老、沙哑、充满了狂热与贪婪的声音，突兀地在溶洞中响起。

凌霜和夜宸猛地转头。

只见溶洞一侧的高台上，站着三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佝偻，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宽大袍服，袍子上绣满了各种狰狞的毒虫图案。

他脸上布满皱纹，如同风干的树皮，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如同毒蛇般阴鸷、狂热的光芒，正是唐门大长老，唐绝。

他身后，站着两名同样身穿墨绿袍服的老者，气息阴冷，眼神麻木。

唐绝的目光并未看向闯入的凌霜和夜宸，而是死死盯着血池中央那尊沸腾的青铜巨鼎，眼中充满了病态的兴奋和贪婪。

“龙气为引……万毒为薪……以皇血……烹真龙……哈哈哈……成了！终于成了！这蛊神鼎……终于炼成了！”

他的声音如同夜枭啼鸣，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蛊神鼎……烹真龙……”凌霜听着这疯狂的话语，看着那沸腾的巨鼎，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看向那翻滚的黑色液体。

就在这时，

那沸腾的黑色液体猛地剧烈翻滚起来，如同烧开的滚油。

咕嘟！咕嘟！咕嘟！

巨大的气泡疯狂炸裂。

紧接着，

在凌霜和夜宸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一个……人形的轮廓，缓缓地……从翻滚的黑色液体中……浮了起来。

那是一个人的上半身。

赤裸的背部对着他们，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煮熟的虾子般的暗红色。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蚯蚓般扭曲凸起的黑色血管。

血管中，似乎有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缓缓流动。

更令人心神俱裂的是，

在那暗红色的背部皮肤上，靠近肩胛骨的位置。

一个扭曲的、狰狞的龙形烙印，赫然在目。

那烙印的形态与凌霜在青城藏经阁灰烬中找到的碎纸上描绘的一模一样。

与他后背肩胛骨下那隐隐悸动的一模一样。

龙形胎记！

凌霜死死盯着那浮出液面的人形背影，盯着那个龙形烙印，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剧烈地颤抖起来。

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疯狂闪烁、收缩，刺骨的阴寒瞬间失控，他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冰晶的鲜血。

“呃啊！！！”一声充满了极致痛苦、绝望和灵魂撕裂般悸动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炸响。

然而，

就在这惊骇欲绝的瞬间，

那浮出液面的人形轮廓，似乎因为凌霜的嘶吼而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

一小片布料从那翻滚的黑色液体中缓缓漂浮了起来。

那布料呈现出一种极其刺眼的明黄色。

布料边缘用金线绣着极其精细的龙纹。

虽然只有巴掌大小的一角，但那颜色，那纹饰，

分明是只有皇室成员才有资格使用的皇子常服的衣角。

鼎内浮皇子衣角。

凌霜看着那在黑色液体中沉浮的明黄衣角，看着那金线绣成的龙纹，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颠覆性的认知，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眼前一黑，意识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凌霜！”夜宸惊呼一声，猛地扶住他瘫软的身体。

高台上，唐绝那狂热的目光终于被惊动，猛地转向洞口方向。

当他看到闯入的凌霜和夜宸时，阴鸷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冰冷的杀意。

“找死！竟敢擅闯蛊神禁地！给我拿下！炼了他们！”